中国儒家的哲学特质与诗意神秘主义的伟大哲学体系

中国儒家的哲学特质与诗意神秘主义的伟大哲学体系

作者题记

丢失某个不太重要的小物件,譬如一串信箱的钥匙,尽管所值无几,却会使我们茫然不知所措;然而,作为全球唯一绵延万年以上文明的中国人,在最近100年的时间里,完全遗失了自己祖先辛苦创造的文化,竟恬然不知,更毫无茫然失措之感。

我的儿时玩伴、如今供职于某文化机构的W君,在多年重逢时,坦率直言:“我见到了自幼读其书、满心崇拜的某些名家,结果大失所望:根本不能唤起我的肃然起敬感!”我对他更坦率:“不是某些名家,而是全部!”中国知识分子的卑俗猥琐,从第一面就可读出,久之则更深心厌恶之。

自博士毕业,我就立定宗旨:“只与古人为友”,即从中西古籍世界的神游中,寻觅那把久久遗失的钥匙,以便开启那对中国人紧紧锁闭的、珍藏着真实生活泉源的奥秘之门。

中国儒家的哲学特质与诗意神秘主义的伟大哲学体系

从距今10000年的伏羲河图易经时代,到公元前6世纪孔子写出《易传》,中国儒家的天命哲学亦即诗意神秘主义的伟大思想与智慧体系,奠定了中国人淡化上天自然的超绝性和宗教色彩、突出上天对人间关怀的亲合性、探求宇宙时序的科学性和万物向明而治的人文主义的伟大哲学特质。这一特质,集中而鲜明地体现在中国文化的主干——儒家有关人生、社会的哲学思想中。

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仁”,孔子曰:“仁者,爱人”,此后历代儒家对“仁”进行本体论建构,“仁”的涵义不断扩充,至唐代,韩愈说“博爱之谓仁”,“仁”的对象已经由人扩充为万物,至宋代,程颢的《识仁篇》将“仁”的涵义推向生命的最高境界:“仁者,浑然与物同体”;“若夫至仁则天地为一身”;“万物之生意最可观,斯所谓仁也”。朱熹总括其意,曰:“生生之谓仁”,这样,“仁”成为中国人世界观的核心内容。

此“天地一体之仁”,作为宇宙人生的本质,一旦树立,必然反对将万物视为冷漠的物理事实,而是将万物想象为富有同情、怜悯、博爱之情的生命存在,人生活在天地慈爱的怀抱中,当然应当以同样的仁爱之心善待万物。

这样,儒家仁教将诗意神秘主义的宇宙观、世界观贯穿于人的生命实践,成就了人神一体、万物一体的人文主义特质与类型的“诗性世界观”、一种广义上的“秀才宗教”(钱穆在《中国文化史导论》和《中国思想史》中率先加以命名)。

这种人文宗教,同时强调天道之仁和人道之仁,既不褒神贬人,也不以人废神,而是两者并重,强调二者的亲密、和谐、统一,以成就一个温馨良善的世界,它所树立的伟大、庄严、光明、完美的生命理想,范围天地,囊括宇宙,应当成为文明人类共同尊崇、共同为之奋斗的人文目标、诗意境界和精神信仰。

儒家认为,实现“仁”这一宇宙崇高宗旨的条件有二:一是人的努力;二是天的成全。

由此,引出了最具中国神秘主义诗意特色的“天命哲学”。

《说文解字》云:“天,颠也。”颠,通“巅”,即人的头部,人体最高、最显著的位置。中国人以此命名超越人世又决定人世的神秘力量或存在。

在中国文化中,“天”具有三重含义,经常交替或合并使用:(1)天神;(2)天命;(3)天地(即自然),三义均具有神秘的诗意性:天神是有智慧有意志、最终决定、操纵、控制事物的超然力量,又称神明;天命是神秘的上天赋予万物的崇高使命和不可逃避的命运;天地则是神秘的、非人力所能预测的、至广大至悠久至深邃的生命过程和生命存在。

“命”字未见于殷代卜辞,却常见于周代金文。《说文解字》云:“命,使也。从口从令。”段玉裁注曰:“令者,发号也……故曰命者,天之令也。”周人总结周革殷命的历史经验,提出了“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的“天命”哲学理论,认为“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即统治者敬德爱民,上天就把统治天下的神圣使命赋予他,否则就剥夺他的天命,赋予别人。

与这种政治化的理解相平行的,是对“天命”的哲学化理解:人的生命是上天赋予的。

中国儒家的哲学特质与诗意神秘主义的伟大哲学体系

古人对“生”的认识是直观的:“生,进也,象草木生出土上。”人的生命象草木一样葳蕤,也象草木一样脆弱,“命”的观念出现了:“我生不有命在天。”从此,“生”与“命”相联系:“哀死事生,以待天命”成为中国人基本的生命态度和天命哲学。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说:“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谓也?(穆叔曰)豹闻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这样,生命的自然过程获得了崇高的价值意义。

天帝、天命、天道观念自虞夏殷周以来,深入人心,弥散于整个中国文化中,成为中国人世界观的重要基础和组成部分。其中,殷人重天帝威权,周人和儒家重天命与人力、人德的合致,道家重天道与人心在自然主义层面的和谐,对神明、祖先的敬重、对上天使命的积极贯彻、对天道自然的尊重和皈依,成为“天人合一”的中国诗意神秘主义的基本主张。

1,成为堂堂正正的伟岸君子:人的浩然天命

儒家思想秉承周公,以天命观为其神秘主义思想的主要内容。天命在周公那里被理解为政治化、伦理化的道德训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这样,天意与民意相等同,天命实际上成为民众的意志和道德评价。这种“民本主义”的保民、爱民、崇德的古典宪政意识,是周公在周朝初创时期告诫诸侯、大夫、王公贵卿、贵族子弟的政治谋略的一部分,透露出许多中国世界观的根本特色:“惟天惠民”,天与人是亲合的;“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象一切泛神论的神秘主义思想体系一样,神的泛化,实际上是人的中心地位的确立。

如果说周公思想注重“敬天保民”的古典宪政意识,《诗经》则突显了“畏天敬身”的全社会关注。“凡百君子,各敬尔身,胡不相畏,不畏于天?”“各敬尔仪,天命不又。”“天命非解。”“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天命靡常。”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

天命的神秘性大为加强:天命是得来不易的,必须时刻加以敬畏,并且慎行修身,以行此不懈不息、无声无嗅、靡常难得之神秘天命。宇宙和生命之浩大的神秘感从诗文中跃然而出:孔颖达《正义》注“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句时说:“言维此天所为之教命,於乎美哉,动行而不已。言天道转运,无极止时也。”“於”读“呜”,感叹词;“穆”训“美妙”,朱熹训“深远”义(16),都是显示无限天命运行不息、深远难测、同时又呈现出一种无言静穆之美的神秘样貌与诗意况味。

“天命”在杰出的思想家、文化圣人孔子那里,由政治化、宗教化涵义向哲学化、人格化涵义演变,它既是决定宇宙和人生的不可抗拒的命运力量,又是鼓舞人去奋斗的崇高使命感。《论语》最后一篇《尧曰》最后一章说:“不知命儒家的哲学思想是什么,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孔子把“知命”作为“君子”即理想人格的必备条件。

《论语·季氏》云:“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天命是君子必须首先加以敬畏、加以思考的东西。在圣人的思想中,天命不仅仅是宇宙万物的终极本原和归宿,更是赋予人生以积极意义的神圣使命,一种催人奋进的精神力量。

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孔子从无限天命中寻找到支持自己从事仁爱事业的巨大精神动力。按照汤因比的说法,这是文化的创造者、少数天才的灵魂直觉到神秘的“宇宙灵魂”(天命)并深受鼓舞,从而开始了他们创造、更新文明发展方向的工作。

孔子的仁道理想与当时残酷现实间的巨大反差和尖锐冲突,使他常常陷入极危险的困境。每当此时,孔子总是以大勇无畏的气概,将自己与无限天命联系起来:

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掉他与弟子习礼处的大树以相恐吓,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鬼其如予何?”他曾被围于匡,但毫不畏惧。他的勇气正来源于他对“天”的无限信赖和自身秉赋的无限“天命”的自信:“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天命这样一种深厚的文化使命感和精神信仰,支持他完成了继往开来的文化圣业。

孔子博大而深邃的天命信仰,使他认为:人事盖由天定,人力仅能促进或延缓事物的进程,却不能开启或废止它。《论语·宪问》:“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孔子作为一个“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主张行动的思想家,他清醒地知道,掌握事物枢机并最终决定事物成败的,不是人力,而是天命。

处于“礼崩乐坏”的时代,孔子常有理想难以实现的失落感:“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颜渊死,子曰:天丧予!天丧予!”“道之不行,已知之矣。”然而,孔子很少落入愤懑的境地:“不怨天,不尤人,知我者其天乎?”并且以一贯的理想主义,企图“海外传教”:“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一生笃守中庸的他,有时也“思得狂狷之士”:“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24)并且很欣赏自己的“狂简”弟子:“子在陈,曰:归欤!归欤!吾党小子狂简儒家的哲学思想是什么,斐然成章,不知所有裁之。”

孔子对于鬼神的态度,更能体现他的神秘思想的微妙之处。《论语·雍也》云:“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对这句话,今人往往用“敬而远之”的习惯理解去套中国儒家的哲学特质与诗意神秘主义的伟大哲学体系,好象孔子主张忽视、轻视鬼神问题。

实际上,孔子认为“敬之”和“远之”是“知”(智慧)的两个缺一不可的要素,因为孔子念念不忘的、实现“仁”的主要途径“礼”的首要内容,就是敬天地鬼神,所以《论语·八佾》:“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我不在,祭,如不祭。”的意思,也是强调祭祀神灵的虔诚性和亲身参加的必要,好象神灵来到了祭祀现场一样。而“远之”也不是弃之,而是要人不迷信外在仪式,重内心诚敬。孔子多次表示“礼”重内心不重外表的思想:“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孔子认为,过分依赖鬼神与全然侮慢神明同样是“不智”,只有不偏不倚,行于中道,才是中庸的态度。正如同全然不信天命谓之“狂”,一切听天由命谓之“狷”,君子得其中道而行,即“尽人事以待天命。”

孔子的天命思想及其在对待神秘主义问题上的巧妙运用,奠定了中国文化采取非宗教的、人文主义的、泛神论的、审美的、诗意的神秘主义形态的基础和智慧源泉。

中国神秘主义的诗性智慧与宗教神秘主义的细微差别在于:东方诗哲们(孔、老、佛)都坚持认为,天与人可以靠心灵直接沟通,无须假借任何横亘二者之间的“灵媒”;而宗教、神话中的“神灵”,原始巫术中的“鬼魂”等,都是这种“媒介”。

因此,孔子的“天命观”,老子的“天道”观,佛陀的“空观”等,都巧妙地排除了宗教狂热和迷执的因素,从而使中国人的思想始终保持在“保持神秘情感但又不驰情入宗教幻觉”的美妙境地。

2,宇宙生生之美,无声而浩瀚,鲜活而井然

作为一个极其透彻的伟大哲人,孔子敏锐地感觉到,有一股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神秘的生命力量,蕴涵在宇宙之中。它超越了语言,具有无限广大的神奇功力: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作为一个奔波于诸侯之间的政治家和一生“诲人不倦”的教育家,孔子对人生“无言”境界的向往,不也渗透着对宇宙“无语而默化”的神秘体悟吗?!

当卫国权臣王孙贾说“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时,孔子斩钉截铁地斥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他自称“五十而知天命”,在他看来,天命是天的命令即天意,只有慎德修行的君子经过几番人生磨历才能透彻了解的东西,它是决定宇宙万物命运的、不可违抗的神秘力量,它超出“我们能控制的范围之外。”

孔子思想为以后几千年中华文明的绵延、成长、复兴树立了牢不可破的哲学基础。他的教育理想和人生境界是中国人文理想与人生境界的最高典范。孔子因神秘的宇宙本体“天”及其表现“天命”不可深究,故而采取了存而不论的立场,但这种神秘思想仍贯彻在他的哲学知识论和教育哲学中。

他标举价值真理对人的生命的至高意义:“朝闻道,夕死可矣。”他认为境界不同的人,领悟知识的能力也就不同:“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矣。”他主张“默而识之”,认为“生而知之者上也”、“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他否认自己的学问是靠博闻强记得来的,认为知识来源于“一以贯之”的基本信念。

孔子以百折不挠、愈挫愈奋的理想主义使中国文明屹立数千年而不倒。许多浅薄的人,譬如新文化运动分子,将封建专制制度的种种弊端归咎于儒家思想,实在是本末倒置。儒学正是在与这些弊病进行艰苦殊绝的斗争中存在、发展起来并深入人心的。

孔子周游列国,无所用于时;历代统治者借仁义之名行贼民之实,但污泥难掩日月光辉,无数仁人志士,在儒家精神的感召鼓舞下,舍生取义,为民献身。其敏于求真、急于公义、正身修己、诲人不倦的精神,“不义而富贵,于我如浮云”的态度,杀身成仁、守死善道的执着精神,总是鼓舞着一代代志士仁人为一个更合理、更美好的社会而积极奋斗。

孔子被誉为“圣之时者”,这既指他勇于救世的精神,也指他积极进取、把握时间、奋发有为同时又不患得患失的、达观诗意的生命态度。他标举的“发愤忘食,乐而忘忧儒家的哲学思想是什么,不知老之将至”的高超境界,他删定六经、崇尚诗、书、礼、乐等人文教育和艺术教化的思想,对“沐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所代表的人性自由和诗意境界的向往,对“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时间之流的喟叹与沉思,都使这位“人文垂范、万世师表”的圣人的思想,被一种深沉的命运感和企图超越有限的命运、进入无限自由境界的向往之情所环绕。

3,终于觅得一个真实圆满,阳光普照的世界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1986年那个阳光灿烂的秋日之晨,我步履轻盈地踏上南开大学图书馆门前的石阶,归还刚刚捧读一毕的《论语》。新开湖前的梧桐,浸满了纯净的秋光,将一簇蔟绚烂、宁谧与安详,伸向湛蓝的高空。奉还《论语》,我觉得我是在归还一个阳光灿烂的、温暖宁馨的世界。此前读过的书、体验过的世界,真与伪、善与恶、美与丑,总是处于争执不休的状态,然而在《论语》中,世界是如此的稳定安详,井然有序,它伫立于广阔而深厚的基础之上,它是真实良善的,美的。它亘古如斯,不增不减,一如眼前。它饱经忧患,但天真不改,与人为善。它是秋之阳光,温柔和煦,一往情深。它是秋之溪水,潺潺流动,不染尘埃。它是落尽繁华的秋之林海,铅华洗去,万叶婆娑。它是高远无极的秋之苍穹,宇宙众生展翅翱翔的终极家园。

在我的想象中,清澈的沂水河汤汤流淌,河边安然静坐着中国文化的圣人、一位永不知疲倦的人性导师——孔子。孔子极目远眺一江永逝不息的春水、水上跳荡的阳光、河面嬉闹的童子和少年激溅起的水花,极目远眺那广大蔚蓝的苍穹,河边郁郁葱葱的森林,开满野花和青草的河岸,喃喃入河的小溪……一股本然的诗情从胸中悠然而起,发而为怡悦的短曲、美妙的歌章。学生曾点为之鼓瑟铿锵,谱为绝唱。天地悠悠,惠风和畅。那天命的微风,从舞雩台上飘摇而下,饴荡万里,吹熄了人性深处的一切情欲和痛苦,唤醒了历史深处的青春激情。

从万象纷纭中,从已然经历的两千年文明经验中,从赖己而传的远古经典中,孔子仰观俯察、深思熟虑,其圣智的光辉如太阳一般照临于万物之上,他发现了宇宙的奥秘、人性的奥秘,就在一个字上:“仁”!“仁”字一出,宇宙豁然开朗,万物焕然一新,历史的浓雾为之消散,笼罩在世界面容上的久挥不去的阴霾,顷刻间消散于无形!天因“仁”而立,显示其无私包容万物的、慈父般的胸襟;地因“仁”而开,显示其无私养育众生的、慈母般的怀抱;人在天地之间,在无穷尽的宇宙之“仁”的海洋中,挺身而为承受“仁”并回报以“仁”的赤子、情人、支撑天地、光耀宇宙的生命——人!

在人类全部文明史中,最伟大的、无人能超越的发现,就是孔子对于“仁”的发现。孔门弟子中最不出色的、不懂体察只会发问的樊迟,他的提问却启动了人类文明史和学术史上最伟大的一则对话:“樊迟问仁。子曰:爱人!”(《论语》)孔子以“爱人”为“仁”释义,飘拂在真理面容上的最后一袭轻纱,也被温柔地撩开了:世界啊,你微笑吧!向一切冷酷的、黑暗的、迷惘的心,展开你的稀世之美、你亘古如斯的温柔吧!漂泊于四方、受尽苦难的远游的浪子啊,回归你久违的家乡、你的亲人一直向你张开的怀抱吧!

仁爱是世界的阳光,是道路,真理和生命。没有仁爱,就没有婴儿的奶水和摇篮;没有仁爱,就没有地上的青草、坟前常开不败的花环!一切生命,在爱中被创造、在爱中成长、以爱为最大幸福、最大归宿。仁爱,就是人生的终极家园!仁爱,就是宇宙的终极真理!世界为什麽存在?因为仁爱!历史向何处延伸?向着仁爱!人生怎样才有意义?与这终极的真理相依偎,行走在这终极真理的阳光下,始终在仁爱的怀抱中!这是人生的最高目标和最大幸福。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朱子之言,诚人类文明史上不可倾摇之论断。西方文明以“上帝之圣爱”为最高安慰,虽境界高妙,但验于科学发达之今日,其说纯属臆造,难服众人;东方文明之一派,如印度教、佛教,以“完全泯灭爱恋”为最大解脱,虽境界高妙,但完全违背人之常情,故行而不远;惟中国儒家思想、孔子仁爱之道,起于人伦日常,由男女之欲、夫妇之情、父母子女之爱,进而为整个社会之和谐互敬、相亲相爱,更进而为万物和谐共存、天地一体之仁的伟大境界。此道顺乎人情、应乎天心,畅万物之欲、遂天地之情,为人类营造了一个和谐美妙的家园。

孔子之道是人生正义之道。明儒陈白沙的死前遗言是:“孔子之道足矣。愿勿画蛇添足。”读遍群书,阅尽人世,三复斯言,诚哉妙哉,道在是矣!白沙子可谓一语道破天机!试想:人除了彼此相爱以外,还有别的出路吗?仁爱难道不就是人生的唯一大道吗?彼此仇恨、彼此残杀是人生自毁之道。

从个人到家庭到社会到世界,除了彼此相爱、彼此合作的“仁”道是正义之道、文明之道外,还有别的正义之道、文明之道吗?损人利己、倚强凌弱是禽兽之道、野蛮之道。近代以来被世界广泛信奉的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达尔文主义,实际上是一种残忍的强权逻辑,它把因种种原因而不能“适应”者残酷地淘汰出局、弃之不顾;被淘汰者起而反抗,以牙还牙,称之为“阶级斗争”,社会无有宁日,频遭破坏。而以“仁爱”为核心的孔子之道,信仰“万物并育而不相害”(《中庸》),主张“老者安之,壮者用之,少者怀之”(《论语》),“富而教之”(《论语》),认为“讲信修睦,谓之人利;争夺相杀,谓之人患”(《礼运》),故悖孔子之道而行者,必如画蛇添足、徒增其乱而已。

孔子之道是人生超越之道。诗哲陈白沙临死前紧握弟子的手说:“出宇宙者,子也。”这是中国文化中最美的哲学、最透彻的辞句:所谓“出宇宙”者,就是标举一种最伟大的人生境界、精神境界:人啊,应当傲立于天地之间,挺拔乎宇宙之外!真正伟大的人生,不会消亡和局限于一定的时空之内,而是无限地超越之,进入与宇宙同其广大、同其不朽的生命境界中!

《左传春秋》所谓“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境界中国儒家的哲学特质与诗意神秘主义的伟大哲学体系,即由儒家广大自由之教化所以培育之也。孔子之道,首要在于立人,即树立一个自爱爱人的道德人格,以负责任的态度对待自己、他人、社会,进而达乎自立立人的“仁者”境界,博爱众生,立德力功,参赞化育,光辉天地。孔子之道,无须假设一个上帝世界为现实世界的价值源泉,更无须宣判现实世界为虚幻;相反,它认为现实世界是唯一真实的世界,现实世界的价值源泉就在人心的良知良能上,此良知乃上天独赋予人的,是宇宙人生的终极价值之源,万物不可自我否弃,而应当自我珍爱,自我提升,永葆天赋仁心,自臻于真善美的境界。

中国儒家的哲学特质与诗意神秘主义的伟大哲学体系

孔子仁爱之道,为人类揭示出一个真真实实、圆圆满满、阳光普照、万物和谐的世界,一个源深本固、枝叶繁茂、万象葱茏、生机盎然的世界,一个温柔敦厚、广大精微、深根宁极、自立立人的世界,一个对自己、他人、对整个宇宙充满信心与爱情的世界。孔子之道,是宇宙人生的终极真理,历万世而不易,放四海而皆准,彻古彻今,顺天应人,与乾坤共在,同宇宙不朽,至大至深至远,至真至善至美。其他一切有关宇宙人生的本体论思想和言论,或偏于一曲,或限于一得,与孔子之道相比,如涓滴之于海洋,垒土之于高山,不可同日而语。

以孔子仁爱之道、天命在人之诗意神秘主义为道德、精神核心的中华大一统文明,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取得了万年绵延、举世公认的灿烂人文成就。尤其是其中以孔子仁爱思想和儒家道德教化为核心的伟大文明传统、古典宪政体系、精神文化传统,保持了古典文明的精华,是中华民族强大、繁荣、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贡献于世界美好未来的伟大道德基础和精神基础。

予有所愿,乃学孔子。

《古典中国》(毛峰诗选)

春。柔柔的

江水,燕子洗自己的

影子,印在水底沙石上的影子

花朵,温暖的玫瑰。

月出无声,为天空画一道

弯弯的眉毛,流出筝与七孔洞箫

夜晚,静若处子。安居核内。

接近于无限透明

你双目之间

有片秋水横舒

偶一涉足

中国儒家的哲学特质与诗意神秘主义的伟大哲学体系

便溅了一身月光

微雨荡漾周边

春江在花朵的安抚下喘息

如此置身又如此远离

清风。明月。永生的旋律。

遥遥伴你逝去。

环佩叮当,紫萝垂鬓

长裙呢喃及地。

清水供于几上,清气怀抱盆中

窈窕。闪烁。一湖青碧。

金雨沐浴之下

你会骤然变得美丽

如呆板的宝石上耸立,升起

一朵粉莲 清香扑鼻

清淑。娴雅。凛不可犯。疾如泪雨。

(1994年9月台湾《创世纪》诗刊10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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