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小马灯:地域与人文环境造就的独特民间文化

皖南小马灯:地域与人文环境造就的独特民间文化

制作:童达清

微信版第216期

在皖南通常以孩童所扮之马灯,称为小马灯。梅渚镇定埠村及周边的东夏、幸福、飞鲤等乡镇,每年都有此类小马灯的演出。这一形式的小马灯,在皖南所见还有广德县凤桥少女扮演的小马灯,芜湖市南郊乡镇及南陵县北乡的小马灯,歙县东北乡显岭关浙、皖交界处的小马灯等。江苏南部胥河北岸各乡镇的小马灯(包括大马灯),也都蜚声远震。其中溧阳市殷桥镇的大、小马灯,极具苏南民间文化之特色。以上马灯,因地理及人文环境的差异,其各自表现的内容与形式,也多少有些差别。

各地小马灯兴灯起始年代,说法不一。皖东南小马灯的起始年代,说法令人惊诧。1994年2月调查中发现,广德县凤桥的小马灯,据村民说是太平天国失败后,一位散落在该地的太平军王先生所传。1998年调查芜湖市火龙岗一带的小马灯,也称是太平国传授留下的,但未提及有王先生其人。1990年至今定埠也有个别人与芜湖之说相同,称是太平军留下的。三地小马灯之间,从无往来,却都存此说。况太平军由广西北进时,江西籍参军的士兵较多,而江西又正是马灯兴盛之地,这一说法值得重视和研究。

一、定埠小马灯恢复前之概况

定埠小马灯,村民传言亦始于晚清。但也有村民说:定埠小马灯始于六百年前(明永乐七年•1409年前)。如后说可以成立高淳民俗表演,那么这里的小马灯兴灯之始皖南小马灯:地域与人文环境造就的独特民间文化,还早于胥河两岸吕姓先祖吕盛(1455-1530年)[注]出生前的四十六年。故此说如无史料佐证,恐怕是很难为众多的村民所接受。清光绪年间(1875—1908),定埠民间已组建有小马灯班社。兴灯的目的,称为“消灾降福”,这就与当地的岁时节序、村民礼俗、民间信仰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又因小马灯表演比之胥河两岸其他祀仪,人员相对较少,形式活泼,在该地又常被掺入其他庙会或祀仪中组合演出,深受村民欢迎。据定埠村民回忆:当地民间小马灯的第三代组建人,是民国十七年(1928)定埠人吕一侯(时任苏州法院法官)。上推吕一侯的前两代,每代的代差按民间习惯推计为二十年,两代相差已有四十年,即光绪十四年(1888年)。自此,一直传承至今。

定埠近代兴灯,又都与两岸吕姓大族有关。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胥河南、北两岸,都建有马灯堂,即北岸南京市高淳区(原为高淳县)桠溪镇北定埠行政村墙屋里的马灯堂班,和南岸安徽省郎溪县梅渚镇南定埠行政村的马灯堂班,两班演出都由两地吕姓恢复。1978年北岸墙屋里村,最先恢复了小马灯的演出,称“民间文艺活动”。1990年本人所见墙屋里的“马灯堂”,是借用原人民公社生产队的公用屋。公屋,临时成了“马庙”。1991年当地的祠山神张渤祀礼在这里恢复,因当时多种原因的限制,马庙内也供祠山张渤神案。时马庙红纸书写张贴的楹联较多,这里各摘一联:一、马放千里驹,灯照万世荣。二、庙貌重修气象新,神像光彩万古传。额批:英灵第一。

皖南小马灯:地域与人文环境造就的独特民间文化

南岸郎溪定埠的小马灯,1949年前在当地十分有名。每年跑跳的范围,东至苏南溧阳的县城,西至高淳东坝,北至高淳桠溪,南近安徽宣城市郊,都有他们的身影。而上世纪九十年代定埠兴灯虽后于北岸墙屋里村,经过十年的努力,无论从规模、技艺方面来说,都是后来居上。2010年7月已被安徽省人民政府荣批为“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在今天的胥河两岸及定埠的周边乡镇,也是一枝独秀。这与他们的传承底蕴,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定埠小马灯进入降福会的演出,是2000年村民组建“定埠民俗文化村”以后的事。当时“文化村”为规范和便于管理该地有关祀礼仪式,小马灯才被展拓纳入降福会中的。不过,定埠小马灯作为一种单独的祭祀仪礼的演出形式,平时也一直保留进行着。

胥河南岸的小马灯,均由男童扮演。扮演《三国》故事中的角色有刘备、关羽、张飞、赵云;《岳传》中的有岳飞、岳云、金兀术、金蝉子、王贵、牛皋,称“十匹马”。十匹马中除关羽一人而外,每一角色身后配有“搭伴”一人,搭伴村民又称“夫人”。九个搭伴,即九位夫人。演出时,夫人手携三角旗助阵,只关羽身后随周仓一人,随马跑阵。队前、队后,备有一马伕,似戏曲表演中的“龙套”头,是表演时马灯跑阵的领头人。另有两名小鞑子(小丑),手摇小破扇,在表演阵式的间隙穿梭跳跃,互为嬉戏,以资助兴。以上二十四个角色,一如戏曲表演之扮装。

马灯用篾分扎成马的前、后两部分,各蒙以绸布。内装小灯,以便夜晚表演。扎成装饰后,便按角色分系于表演孩童的前、后腰间。灯班角色表演时所用的道具及锣鼓的伴奏,甚致于马匹的数量,胥河一带和定埠周边,也不尽相同。北岸桠溪墙屋里村小马灯却为十二匹马,象征十二生肖,也表示一年十二月。郎溪西南乡飞鲤小马灯,夫人手中使用的不是三角旗,而是“太平伞”,以祈天下太平等。各灯班有的每年出灯,有的则隔年一次;有的丰年出,灾年不出,视经济状况而定。

胥河南岸的小马灯皖南小马灯:地域与人文环境造就的独特民间文化,自最初兴灯之日起,就与两岸吕姓的先祖吕盛(1455-1530)有了密切的联系。清雍正九年(1731)《建平县志》(郎溪县时称建平县)卷之十八〈人物上•名贤〉,有吕盛的介绍。吕盛,弘治十二年(1499)进士。官至山东按察副使,备兵天津。正德四年(1509)调云南屯田副使,后被家乡“崇祀乡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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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埠小马灯原正月初一演出,至十六日“煞灯”,共需演出十六天。近些年来,初八一过高淳民俗表演,因村中青、壮年需返城打工,和村中马灯表演的孩童需开学上课等原因,隆盛的演出也只能到初八日。初九至十五虽有演出,可谓零星。但每年演出结束后煞灯仪式,牵涉人员不多,仍在十六举行。

二、定埠小马灯演出之习俗及程序

小马灯的表演,脱胎于民间的祀礼活动,故两者从始就融和合一,终呈现出内涵丰富,表演形式活泼。

(一)开 堂

为了能争取多演一天,以便多一天的正常演出收入,原订正月初一晨间举行的这一“开堂”祀仪,便提前一天在腊月三十日白天举行。此日,灯堂内早已挂好绘于清代先祖吕盛夫妇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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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2月21日(正月初八),定埠小马灯演出开堂,拜祭先祖吕盛夫妇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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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前置香案,案上设有供品。供品为三荤三素:鸡、鱼、肉及香菇、木耳、金针菜;三盅茶、三杯酒而已。案前十匹马(十将)按上述顺序,化妆好后,一字排例。九位搭伴及周仓各随其主,站立马后。余四人分立马队两边。此仪原先此时,由门司(阴阳生)主持,现改为由马灯教练师父王庆荣或吕小伢主持。祀仪开始,燃炮、鼓乐、焚香,主持人案前烧黄裱纸后,拧下公鸡头。将鸡血按顺序滴于每匹马的额头之上,以祈佑安的灵验和演出平安。马班全体人员向吕盛叩拜。此时每一叩拜,十匹马均需稍一纵跃,以示应答。此仪称“拜副使公、副使婆”,又称“起神”。拜毕,马队需在庙前场地上,跑第一圈,礼敬先祖。接着马班出庙,至北岸桠溪镇镇南村长墩地,拜吕盛岳父母乡地(因墓已不存),称“小马灯拜家婆”。

吕盛年轻时,家境清贫,幼好读书。原议订与该地花墙门村杨姓为亲,杨女也深爱吕盛,后婚事未成。吕盛得中进士,杨女闻讯闷郁不已,殉情而亡。为纪念杨氏,每年小马灯拜过家婆高淳民俗表演,尚需拜杨氏故居。今因演出时间缩短,此仪已无。

以上可见村民早把吕盛既视为先祖,又视为马庙的家堂神。而小马灯拜家婆及拜杨氏,又饱含深深的世俗人情和伦理。

(二)出 堂

正月初一晨马灯班全队(包括领队、勤杂人员)计百余人,正式出堂。走乡串镇,表演于村头街巷。队前有开道龙凤旗,后有“定埠马灯会”旗及“吕”姓旗各一面,迎风猎猎。旗后有小锣鼓一堂(内含唢呐两支,长铜喇叭两支,共四人)。接后是上有“定埠小马灯”五字的紫红色布幔,后跟由十匹马组合的表演队伍,各组后都有主将三角彩旗随之。往日出灯曾有“水流星”三付,飞舞开路,今无。队后又随小锣鼓一堂。在热烈的鞭炮声中,在浓浓的春节氛围中,一路吹打。整个村乡,更增添了许多欢庆与热闹。

马灯举会前,灯会需向有关周边镇乡下“马灯帖”,告知出会日期。接帖后的镇乡,如望马灯来本镇村表演,则需反馈送达“邀请帖”。灯会接帖后,便正式据各镇乡村落的方位、远近,安排路线与赴镇村表演的日期。往日初一至十五,按接帖路线几乎演遍周边村头街巷,以及各族姓的祠堂及庙宇。现因村中青、壮年外出打工需提前离去,孩童业已开学上课,实际演出的时间被缩短了一半,故大多只能就近村落表演了。

定埠小马灯一般不去较大的村落表演。其原因是:一、大村人口多,巷道多,一个大村只少需演四处;每处一个满场就需一小时四十分。这样,四场就需三个半小时,半天就过去了。现今小马灯整个演出只有八天,如此,难以照顾到演出的面;二、晚间出灯,过度表演,孩童体力透支,支撑不住。如2008年腊月三十拜过长墩家婆后,为节省时间,只得就地演出于北岸长墩所在地的镇南行政村一片。初一演出于南岸定埠行政村一片,初二南岸中房行政村一片,初三南岸周家行政村一片。初四至初八,则按邀请帖的路途顺序,安排演出。过去马灯队伍由定埠出发,尚有一习俗。即必须由村西出,而结束时则由村东进,现也无此讲究。

小马灯白天演出尚可,尤其是夜间演出,氛围更是不同。马灯队晚间行路,除部分人持手电照明而外,还有手提灯笼者。各色灯笼上分别书有:天下太平、国泰民安、马到成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吉祥如意等不同字样。远远望去,在这一年一度的重大民间节日的春节里,定埠田野村头,灯笼内、马灯内的闪闪星火,加之焰火、灯花,在一片锣鼓欢腾中,快、慢移动、跳跃,似人间仙境,令人心驰神往。又因当地传有神马能“日行八百,夜行千里”,所以每晚的演出,比起白天,锣鼓更为激烈。参与者与围观者个个兴奋,人人雀跃,表演的节奏更快。此时,用村民的话说“越晚越来劲!”一次敲打下来,多时一堂锣鼓班被敲坏的锣竟有四、五面之多。用村民粗俗的话说:“要想马灯跑得好,敲破锣不算个×。”虽每晚只演二至三场,孩童的体力都难以支撑。考虑到这些因素,后来不得不割舍了一些较大的村落演出,这其中也包括花墙门村在内。即便如此,每天出灯,二十四人的孩童队伍,几乎都有家长随护,照顾,唯恐不周。村与村相距稍远,队伍行走间有的孩童,甚于由家长背驮,让在其背上稍事休歇。演出中午,百余人分坐十二桌,就地供餐。饭后按惯例,就地送灯一场。

小马灯表演,有特定的习俗,马灯行至村中,村民需接灯,俗称“拜门子”贺年。其仪是在各人家的堂屋中置一方桌,桌上设香、烛、纸马及方糕两条、红纸钱包一个。马灯进屋,接灯人家要给马灯披红挂彩;有的人家用新红布换下关羽颈上的红布,后悬挂于堂屋中央,传说可避邪消灾;(照片2)有的人家则给同姓战将的马匹挂红;有的则十匹马都挂。但更多的则在刘、关、张三匹马上挂红。挂红后,马灯进屋,绕桌一圈,出屋。这时领灯者将四面小红旗,上面分书有“天、下、太、平”四字,分插于主家香桌上。然后将红纸包和一条方糕带走;另一条方糕则留给接灯人家,以示“你高我也高,双方都有高”。接灯人家赠马会的红包,内盛人民币五十至八百元不等。红包的收入,是每年举行小马灯演出主要经济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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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灯街巷演出中,进入邀请人家绕堂,接受米糕、红包,称“小马灯拜门子”贺年

(三)进 堂

灯班每天演出后回到马庙,进入灯堂,下灯、卸装,称“进堂”。过去,每次返庙,尚需在庙前场地跑上一场,现今已无此仪。

(四)煞 灯

每年正月十六,演完最后一场后,为庆祝演出成功,需举行此次活动的结束仪式,称“煞灯”。此时,灯班全体人员聚集灯堂。燃炮、烧香,并在吕盛夫妇像前,下灯、卸装。然后分批向吕盛夫妇像叩拜,告示先祖助佑平安,演出成功。这一仪式与出堂叩拜时不同之处,在于吕盛夫妇像前不设供物,只叩拜礼谢。叩拜完毕,即卸下刘、关、张三匹马的马头前架,置于吕盛像前的案桌两边。余下的马架,火焚销毁。下一年举行出灯时,再视刘、关、张马架存架的情况,如已松散难以再用,便与另七匹马架,同时重新篾扎装饰使用。

小马灯表演中的小演员,均在十至十三岁之间。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每隔一至两年则需另换新童。更换频繁,训练不易。敲打乐方面,小马灯只用小锣鼓一至两堂。小锣鼓演奏人员的分工是:司鼓,吕新龙。司锣,吕新华、吕桂宝。大钹,吕绍兴、吕茂春。小钹,吕荣贵、吕水生。唢呐,吕木军、吕顺林。铜长喇叭,吕天寿、吕绍兴。“定埠小马灯会”设会长一人,为吕桂宝。副会长二人,吕陆宝、吕照荣。马灯教练:王庆荣、吕小伢。其财务由“定埠民俗文化村”,统一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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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4月21日,本文作者茆耕茹(中),于定埠采访小马灯情况。左1,为郎溪县文广新局非遗负责人陈月珍。左2,为苏皖降福总会会长吕桂宝。右为降福总会副会长2人:左2为吕陆宝,左1为吕照荣。

小马灯的演出经费来源,靠灯会平时向人借贷。待正月上半月演出后,用其收入还贷及养灯。近些年每年平均半个月的收入,约在三万元左右。支出于更新、添置灯班二十四人的头盔、服装及锣鼓乐器的损耗,和排练时的伙食,化妆用的胭脂、油彩,扎马时工匠工资、绸布等等费用。这些开支,每年约在二万五千元上下。余款用于民俗村的维护等。马队百余人的参演活动,均为义务性质。

注:

吕盛,字文郁,别号定庵。其生卒年,所见较为混乱。本文系据清刊本《吕定庵先生唱和集》卷之一“宪副吕定庵先生传”:“公生于景泰乙亥(六年•1455年)正月二十三日。”“岁之庚寅(1530年)以令终”所记。吕盛生于1455年,至1530年卒,七十五年中有两个庚寅年。前为成化六年(1470年),此时吕盛只十五岁。而后一庚寅年为嘉靖九年(1530年),吕盛此时已七十五岁,故以后者为记。

(作者系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编剧,中国傩戏学研究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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